乔冰珊在诊室呆坐了一整天。

这一整天里，竟然没有一个病人挂号问诊。从她荣升主任医师至今，从未遇到这种情形。

不仅如此，人们路过她的办公室时，还会透过小窗口遮遮掩掩地窥视，目光一旦与她相触，便飞快地躲开，像是撞见鬼似的。

乔冰珊有着雷打不动的工作习惯，上班时间一向全神贯注，从不刷手机摸鱼，既然今天没有病人，她索性打开笔记本电脑，继续写汇报材料。

临时黄昏，她终于给尾章画上句号，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，在过去两个星期里，她竟然写出了将近百页的内容。

她带着两周加班加点的成果，敲开院长办公室，却看到一个意料外的身影。

周士卿。

周医生端坐在沙发上，张院长则在房间里反复踱步，双手背后，两人的面色都很凝重，像是在商量大事，听到她的脚步声，一齐停下话头，转头望向她。

乔冰珊推门进去：“我的汇报材料都写完了，想找您看看还有哪里需要修改……”

没等她说完，张院长便对她招手：“小乔啊，你先进来坐，把门关上。”

周士卿看了她一眼，腾地站起身：“我还要整理病例，我先走了，院长你们慢慢聊。”

“好。”

张院长目送离开，而后摘下眼镜，放在桌上，双手揉太阳穴。

乔冰珊小心翼翼走到他身边：“院长，我的汇报材料……”

“不需要了。”张院长的声音有些僵硬。

乔冰珊愣住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
“不用你去总部汇报了，我安排小周去。”

“哦……”

工作上的事，她从来都听从院长安排，从来没有忤逆的念头。但这两周以来，她耗费心血，加班加点，甚至还找来于鸿运帮忙，才终于做出一份像样的材料，突然被一句话取消，难免觉得委屈。

她问道：“为什么？”

张院长一脸愁容地望着她：“小乔，非得要我说得那么明白么？”

“可是院长，我什么都不明白啊。”

“你……该不会还没看到网上的新闻吧？”

“什么新闻？”乔冰珊一脸茫然。

“唉，我差点忘了，你上班时间从来不看手机，”张院长拉开自己的办公椅，示意她坐下，“来，你用我电脑上网，慢慢看，看完我们再聊。”

乔冰珊打开热搜，把令人震惊的新闻浏览了一遍，听到录音的时候，她终于忍不住站起身，怒斥道：“院长，他们这是颠倒黑白！造谣生事！”

张院长转而坐进沙发，摇头说：“你以为我不清楚么？”

乔冰珊深吸一口气：“录音是伪造的，是**裸的诬蔑，我们可以起诉他！”

“你先坐下！”张院长的口吻有些激动。

乔冰珊看到对方严厉的表情，终于没了脾气，缓缓坐回椅子里。

“起诉，然后呢？为了维护你一个人的名誉，连累整个医院吗？”
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
张院长发出长长的叹息：“唉，我早就劝你改改你这性子，小周也阻止过你，每个人都不赞成你接下这台手术，只有你独断专行，听不进意见。结果呢，医死人家的狗，人家上网给我们医院泼脏水。我年纪大了，也不懂得网上的是是非非，可总部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，要问责追责，可见事态已经很严重了。”

“别的错误我承认，但救死扶伤并没有错。”

“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，可凡事都要讲轻重缓急。我们不是三甲医院，没有医疗保险，也没有法律保障，我们收费高，顾客就容易不满，这是人之常情，说到底我们服务的对象是人，不是畜生，这个道理，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明白。”

“但是……”

“没有但是！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，你已经三十岁了，如果一直这么幼稚，让我怎么放心把瑞德交给你！”

“我……”

乔冰珊无言以对。当初是张院长把她招进瑞德，做她的实习导师，带她积累临床经验，辅导她考取兽医资格证，后来又提拔她为主任，给她独立的诊室。她的每一步的成长，都在恩师的精心呵护下。她也曾以为，自己能够顺利继承恩师的衣钵，成为院长职位的接班人。

然而，师徒间的纽带却被硬生生的扯断了。

张院长摆了摆手：“唉，算了，也不能全怪你，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，你的性格就不适合做管理，以后行政方面的事情都交给小周吧，你不用插手了。”

“……我听您的安排。”

“事已至此，首要任务是澄清舆论上的误会，现在我们都在风口浪尖，必须要采取一些措施自救。”

“措施是指？”

“总部会发布一个官方声明，对你的医疗事故进行调查。这是为了保护咱们医院，也是为了保护你。”

听到医疗事故四个字，乔冰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。但她还是点点头，说：“好，我愿意接受调查。”

“明天总部会派专人来取证，你的态度要谦虚，要实事求是，千万不要跟人家起冲突。”

“我明白了。”

离开院长办公室的时候，乔冰珊像是失了魂，每走一步都踩在棉花上，晃悠悠的。

到了换班时间，护士医生们三两成群路过她身边，对她指指点点，议论纷纷。

她走过住院部，许琳琳一把拉住她的手：“你来我这里坐一会儿吧。”

“小许，”乔冰珊面露诧色，“你该下班了。”

“我不着急。”许琳琳一边将她扯进宠物病房，一边把门关上。

乔冰珊还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，被她按坐在椅子上，仍旧面带茫然。

许琳琳在她对面坐下，望着她的眼睛，用郑重的口吻说：“乔医生，我一直都很崇拜你，这次我也是支持你的，不管别人怎么说，我觉得你没错。”

乔冰珊愣住，隔了一会儿才摇摇头：“是我的错，你不用安慰我。”

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？”

“给我倒杯水吧，我有点渴。”

“好，我给你泡茶，我带了蜜桃乌龙茶包，很好喝的……”

许琳琳的声音带了些哭腔，急忙偏过头，抹了一把眼泪，匆匆去拿杯子。

她抱着水杯回来的时候，看到乔冰珊坐在椅子上，怀里抱着一只生病的虎斑猫。

虎斑猫本来蜷缩在角落里休息，看到乔冰珊的身影，竟自觉地走过来，跳上她的腿。

这小小的生命并不知晓人类世界的纠纷，始终凭借本能选择亲近的对象。

乔冰珊熟练地把小猫拢在臂弯中，顺手捻起一张纸巾，擦去它鼻头上的鼻涕，而后把手搭在它头顶，轻轻抚摸。它舒服地翻了个身，没过多久便眯起眼睛，沉沉入睡。

许琳琳生怕打破这一刻的宁静，默默放下杯子，便转身离开房间。

乔冰珊在房间里坐了很久，直到天色渐暗，人流渐疏，才缓步踏上回家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