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1章

晚上在宁瑶夕的房间对戏, 《演员百分百》里认识的老班底们先后到位,每一个打开房间门的人第一反应都是一愣, 站在门口几秒才反应过来。

“这是……茶话会?”来得最早的彭念彤不确定地问, 移动到沙发旁边,拨开沙发上堆满的柔软抱枕,给自己清理出一个坐的地方, 谨慎地坐下,看了眼屋子里七七八八的人, 不确定地问宁瑶夕。

宁瑶夕朝她露出个干笑,叹了口气,有点为难地说:“我跟丽娜姐说了不用买这么多吃的过来,大家对戏时一旦找准状态,很快就顾不上吃东西了, 但她说准备着总是更周到一些,也没听我说的话, 还是买了这么多。”

太好了, 这个玄幻的房间里, 起码宁瑶夕还是正常的, 是她熟悉的那个。彭念彤一时间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, 点了点头,感到很是庆幸。

同样的说辞对张依凌来说却有点过不了关,她听完宁瑶夕的解释, 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毛, 看了眼还在房间里没走,像个女主人一样招待着大家的丛丽娜。

“有意思。”她用一种闲话家常半开玩笑的语气, 轻描淡写地说, “这是你助理还是你祖宗啊瑶夕, 怎么你说话都不听的,那她是听谁的?齐允?还是你们公司?”

“张老师说笑了。”丛丽娜脸上温婉体贴的笑容无懈可击,自然地在旁边插了句话,走过来时手搭在宁瑶夕的肩上,尽显亲昵。

“我们这些人的工作就是照顾瑶夕的生活,有些事情她想不到的,我们就要替她想着。我知道没听她的可能显得有点逾越,但我是一心为了她好,挨骂就挨吧,问心无愧。”

最烦这种会说冠冕堂皇话的人了,满口歪理,还让人很难反驳。张依凌费了好大劲才没有直接一个白眼翻上天,扯扯嘴角,礼貌挤出声笑,眼不见心不烦地将头转向一边,自己跟自己生气。

大小姐这是脾气又上来了。程临斜睨了张依凌一眼,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,事不关己地拿起剧本,翻开一页,盯着上面的字看了两分钟,最终还是抬起头,朝丛丽娜露出个温和有礼的笑。

“谢谢丛纪的精心准备,有心了。”他笑着道,余光看见张依凌猛地将头拧了过来,盯着他目露凶光。

丛丽娜意外地一顿,朝他盈盈笑了起来:“谢谢程老师体谅,这肯定不用谢的,能配合你们找到更好的表演状态就好。”

“肯定能。”程临笑着点点头,随即语气一转,随和自然地道,“接下来我们就准备对戏了。丛纪你也是专业的,肯定知道我们这个对戏的剧本,不出意外的话是不能外泄的,我们过来对戏经纪人和助理都没带。不知道你们这边……”

丛丽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,没有立刻回答。

她闻弦歌而知雅意,当然知道程临的意思,但如果现在离开,岂不是给宁瑶夕了一个独处的空间……

然而她在这片刻的犹豫之中,并没有找到一个更加合理的借口留下,既然已经被点出来,再待在这里的话就有点像死缠烂打了,反而会惹得宁瑶夕不高兴,这就大大的犯不上,现在争取宁瑶夕的偏向才是最重要的。

于是在短暂的停顿过后,她很快露出微笑,看了程临一眼,配合地说:“理解,完全能理解,那我们就先离开了瑶夕,我就在你左边房间里,有什么事的话随时叫我。”

她朝宁瑶夕摆了摆手,带着各个分工细致复杂的助理离开。门被关上的刹那,宁瑶夕顿时猛地松了口气,精疲力尽地往旁边一倒,没骨头般靠在彭念彤身上,露出个终于放松下来的舒适表情。

“总算走了。”张依凌拿手里的剧本用力扇了扇风,没好气地说,“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啊?弄得你房间里都乌烟瘴气的,我都感觉快要窒息了,总算某人今天良心发现,说了两句人话。”

被评价为难的说两句人话的程临八风不动,若无其事地道:“谢谢张老师的肯定,也算我不负众望,会说两句人话,不然连个帮瑶夕说人话的人都没有,今晚不知道得过得多难受,我都怕有人隔二十分钟就送一杯咖啡过来,总裁办公室外别有心思想要上位的秘书也就殷勤成这样了。”

被评价为连人话都不会说的张依凌:“……”

被无辜波及到的彭念彤:“?”

算了,不重要。彭念彤拍拍靠在她身上的宁瑶夕,疑惑地问她:“你下午怎么还小睡去了?我在片场没看见你,去休息室找你,你这些助理的阵仗大得有点吓人,让人有点不太舒服。”

也就是她和宁瑶夕确实关系好,才能这么说话,知道宁瑶夕肯定不会介意。宁瑶夕果然也没有因为她的话生气,只疲惫地叹了口气,揉了揉自己的额头。

“公司配的。”她低声说,有点茫然也有点担心,“我总觉得像是没事献殷勤,但想了一圈,也没想到我身上有什么值得公司觊觎的地方……这半年公司对我都挺不闻不问的,突然这么热情,弄得我害怕。”

“齐允怎么忍心让你混成这样。”程临看得都替她着急,摇着头问,“团队人太多也不是好事,现在商妍看着都没你排场大,要不是她也还挺欣赏你的,人也好,笑着调侃过两句,明里逗你,暗里表示没当回事,你耍大牌的风声可能都传出去了。”

宁瑶夕一个着急,用力坐直身,听见程临的询问,眉宇间却是黯然了一下,迟疑地摇了摇头。

“自从这些人来了之后,他就没怎么和我沟通过。丽娜姐来的第一天就当着他的面说了,现在剧组里跟在我身边的人手足够,让他放心去外面谈商务。她还和我说公司给牵了不少资源线,都是之前没接洽过的,齐纪最近忙得脚不沾地,有另一个公司派给我的商务经纪和他一起,他也没道理撇下人过来这边。”

这就是越来越红的副作用吗,宁瑶夕默默地想。

原本这个团队只有寥寥几个人,什么都需要齐允面面俱到地经管。谈商务要他,她身边还是需要他,她有时候自己都觉得齐允每天都过得实在太过辛苦,现在有这么多人和她共同分担她的事,说不定对他来说其实缓解了很大压力,他对于这样的现象乐见其成。

或许本来道理就也是这样的,他的能力这么强,本就没必要兼做助理的工作,为她鞍前马后地忙碌。他应该像张桐那样坐镇指挥,定时和她商讨最近的工作安排就行,这样他肯定会轻松很多,也有更多的时间来为她进行总体规划,让她未来发展的路线越来越清晰。

道理是这样的,但她为什么越想这个未来,越觉得心里难过呢。

宁瑶夕越说越失落,叹了口气,勉强扯扯嘴角:“其实我也能理解,这个事情本来就不太好说,公司增加团队的人肯定不能说是坏事,他好像也没什么需要和我说的,而且丽娜姐也告诉我,经纪人不跟艺人行程很正常……”

“对华盛和明乾这样的经纪人中心公司,好像确实是正常的。”彭念彤沉思着道,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,感觉听着有点憋屈。”

“怎么可能不憋屈?这小傻子都被欺负成这样了。”张依凌翻了个白眼,直接道,“你们公司是不是在有意隔开你和齐允?因为什么你知道吗?”

隔开他们?宁瑶夕一怔,想起下午丛丽娜和她说过的话,迟疑了一下,说:“……可能是因为续约合同分成的原因?”

这个话题就实在有点太私人了,不太适合拿到明面上聊。张依凌的动作停下,看了她一会儿,点点头,语气冷静。

“那确实有可能。”她说,“齐允对你再有提携再造之恩,利益的纠纷都是很残酷的。他如果没和你提,那你真不好直接问。”

我知道。宁瑶夕凝重地点了点头,彭念彤也很能理解地点头附和。

“经纪人和艺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的。”她真诚地说,“相处得好确实不代表什么,总要服从公司安排吧,公司那边有更好的打算也说不定。感觉齐纪是个冷静理智的人,要真的是因为合同,你提前做些准备也好。”

“齐允要是现在还能这么理性地考虑你的事,我把头拧下来给你。”程临在一旁说,其他几人疑惑地看他。

这种事情或许男人之间才能意会?程临沉吟一下,毕竟是没边没际的猜测,也就没往下说,只耸了耸肩,岔开话题:“算了,不谈这个,排练吧。我们几个凑在剧组的时间也就这一周。”

对。彭念彤点了点头:“我之后还会过来一次补拍镜头,不过时间很短,也不会常驻在这边了。”

“我这周就杀青。”张依凌说,带着点感慨,“颍川卫视的跨年演唱会上咱们还能见一面,再下次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——等演唱会直播结束,一起去吃个夜宵吧,我高低给你们说几句临别感言,大家聚是一团火,散是满天星什么的,下次见面谁知道在什么场合。”

程临看她一眼,难得没有和她抬杠,简单地应了一声,稍稍垂眸。

“好呀。”彭念彤笑着应了一声,点点头,感慨着道,“演员这个行业,大家平时都天南地北地待在各个剧组,休息期不一致,确实很难聚,可能一年都见不上几面,还都是那种人多眼杂的晚会和颁奖礼上,也没法好好说什么话。很多时候再好的感情也经不住这么少的联络,慢慢的就淡了。”

所以她不太愿意和圈内人交朋友,两个人如果彼此需要,感情肯定是要在沟通中互相加深的,一条消息发过去石沉大海,对方拍戏没看到,或是另有其他活动,根本找不到人,心里不可能踏实。朋友还好,恋人更难熬。

要不怎么说张然的猜测离谱,就算聊得来的演员是异性,她也不会选择进一步发展,多难受啊,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。

“想见就见啊!”宁瑶夕吃惊道,“依凌姐你下部戏在哪里拍?我去找你探班!剧组杀青我就去!中间的出组时间已经预约给彤彤了,下次一定。”

“心领了,不需要,别来。”张依凌摆摆手,干脆利落地拒绝,耸了耸肩,“我这脾气我知道,越给阳光越灿烂,你让我忍着一直偶尔联系还行,对我好到一定程度我就开始作了。人总是不满足的,你去探班我能高兴几天,走了我能难受半个月,舍不得,还影响状态,干脆算了,心中无朋友,演戏自然神。”

彭念彤觉得她说得很好:“对,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。”

“那你还让瑶夕去探你的班?”张依凌斜睨她一眼。

彭念彤咳了咳:“以前没有过,我感受一下……”

“那我就不用了。”张依凌摆摆手,笑盈盈地道,“以前有过,不好受,不用再试了。”

程临唇角淡淡地弯着,没说话,难得这么安静,始终看着手里的剧本,看了很久,终于轻轻地翻了一页。

纸张撵动的声音极轻,偏偏被张依凌注意到,但她也只是看了翻动的剧本一眼,随即收回视线,将自己的剧本也翻开。

“排戏了。”她将话题拉回来,最后拍拍宁瑶夕的发顶。

“我们瑶夕也早日习惯。”她从容地说,对着她笑笑,“朋友也好,经纪人也好,都不可能一直待在一起的。咱们这行,其实很容易走着走着就散了,真的珍惜的话就努力抓久一点,抓不住了就看开一些,聚散离合都是正常的事,别太纠结,哪怕齐允也是一样,这种道理,他肯定比你明白。”

.

宁瑶夕知道张依凌说得都对,有什么不明白的?她自己也明白得很。

走的路越宽,团队越正规,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就会越淡,这是一个合理的进程,或者说,再也不用走到和谁相依为命,只能依偎着取暖的绝境,对她来说才是好事。

丛丽娜带来的新团队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。她虽然暂时还不太习惯这种细致入微的照顾,但也算经历过,知道自己早晚会习惯的,八年前从无到有不是也习惯了,人的接受能力强得惊人。

她和齐允也才刚刚熟悉半年,或许她也只是再需要一个半年的时间,来适应和齐允这种新的工作关系,总能适应。

丛丽娜也把她照顾得很好,而且不同于齐允的冷淡寡言,她温柔体贴,细致入微,很愿意和她聊些知心的话题,虽然她现在对着丛丽娜还聊不太出来,但总有一天她会说的,她们也是亲密的伙伴。

这些所有的道理,她全部都懂。

但她控制不住自己,在跨年前一天,齐允终于站在她面前,接她去颍川卫视参加跨年演唱会时,她隔了大半个月,终于再次看到齐允,看见他脸的瞬间就怔住了,视线落在他的脸上,怎么也没法移开。

他好像又瘦了一点。她在心里默默地想。

这人本来身材就清瘦,日复一日无休止的忙碌,根本养不出肉。和上次见面相比,他身上风尘仆仆的感觉更重了一些,眉宇间的疲惫清晰可见,显然这段时间并不好过。

他身边那个眼生的商务经纪更是夸张,比上次潦草见的一面时瘦了一圈,原本的双下巴都已经瘦不见了,看着经历了惨无人道的摧残,一下沧桑了许多。

宁瑶夕看着齐允的样子,没法生出对他这段时间音讯寥寥的半点责怪。她刚下一场戏,身上还穿着戏服没换下来,径直就朝他奔了过去,一直跑到他面前才堪堪刹车,站在他面前看着他,心里千言万语,一时间却好像又说不出来什么,只半张着嘴,有点张口结舌地看他。

“齐纪……”她最后终于找到了个话题,没头没脑地说,“你别再瘦了,再瘦我怕你比我还轻……”

我这说得是什么啊?!宁瑶夕刚说出口就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脸,在心里对自己发出灵魂拷问,懊恼得不行。

齐允听见她的话也是愣了一下,而后颇为无语地说:“说什么异想天开的蠢话,我一米八二,你一米六五,你担心我体重比你轻?在剧组没怎么动脑?”

他上下打量宁瑶夕几眼,抬手给她正了正头上因跑动而稍稍歪到一边的军帽,视线落在她额角贴着的纱布上。

“道具效果还是受伤了?”他问,扬扬下巴,示意她包着纱布的地方。

宁瑶夕下意识抬手摸摸,含糊其辞:“道具效果……”

齐允盯着她看了几秒,抬起手指,往她的额角按去。

别呀。宁瑶夕条件反射地往旁边躲了躲,齐允的手指停在她额角上方,高高扬起了眉毛,冷笑一声。

“……本来是道具效果。”宁瑶夕缩了缩脖子,心虚地坦白从宽,“前两天拍大帅排查己方内鬼的戏,沈筠青经过艰难的挣扎,已经偷偷往外传过一次消息了。当时情况紧急,大帅已经要去抓人,沈筠青情急之下发了封简短的电报。”

齐允其实没看过具体的剧本,但思路跟得很快:“被发现了?”

“其实她也尽心伪装了一番!”宁瑶夕替自己的角色辩解,随后还是点了点头,“但是时间不足,准备不够,肯定还是有重大嫌疑,所以被叫到大帅面前去对质,应对的时候被大帅扔的砚台砸中了额角。其实道具不重,但那个角度太恰巧了,边缘有点锋利,我又需要被砸得跌到,就正好磕到上面,破了点皮……”

齐允无声地抿了抿唇,脸色不太好看。

“真的不严重!”宁瑶夕赶紧说,“道具嘛,不是真的砚台,就破了点皮,需要包几天,本来也要做这个负伤效果,现在里面就多了点真的药粉……沈筠青在剧里有三次被怀疑又脱罪的戏码,是她的高光,陶导说我这场演得很好,撑住了,我一次都没NG,厉害吧!不然还要化妆遮这个伤口……流血了倒是正好,你是没看到,陶导当场夸我,说连我的额角都有戏感。”

她边说边瞄齐允的脸色,绞尽脑汁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。虽然在剧组受点伤确实也不算大事,但的确是不想让齐允担心。

但齐允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,他的手指隔着纱布,终于轻轻碰了碰她的伤口,眉头紧皱。

“怎么没人跟我说?”他冷声问,视线越过一脸心虚的宁瑶夕,径直落在就站在她身后,密切注意着他们两个动静的丛丽娜身上。

丛丽娜镇定自若,面对着齐允冷冽的目光,平静地笑着道:“允哥消消气,瑶夕也是怕你担心,完全是一番好意。”

“这个时候倒是听她的话了?”齐允语气淡淡地道,“我倒是听说你挺有自己的想法的,为了艺人好可以违背艺人的意愿。这种个人根据实际情况定夺的能力,我能理解,助理有这种素养也很正常。但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瞒我,瑶夕是艺人,我是经纪人,你是以什么立场瞒我?说出来我听听。”

这番话问得丛丽娜有点哑口无言,齐允的问题很尖锐,她虽然是公司的签约经纪人,但现在作为名义上的助理,可以为了艺人好决定某些事,但却是绝对不应该也不给齐允打招呼就擅自行动的。

这既不符合流程,也不符合道理,她完完全全是职权越界了,不应该有两头不沾的这种情况出现。

最根本的原因当然是将宁瑶夕和齐允隔开,但这番实话没法当面说。她顿了顿,才强笑着道:“允哥你最近工作那么忙,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嘛。”

“我是为谁在忙?”齐允平静地问她,丛丽娜神情微僵,无言以对。

宁瑶夕看看丛丽娜,又看看齐允,抿了抿唇。

“替她伸冤?”齐允看了她一眼,淡淡地问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
“……不是。”宁瑶夕摇了摇头,看着他,想起张依凌说的话。

聚散离合都是天意,真的珍惜就努力抓久一点。

她声音忽地放轻,低得只有彼此能听见,随着十二月底寒冷的风,轻轻传进齐允耳中。

她说:“担心我的话,以后不在身边时,也要多关心我几句呀。”

我也想知道你的消息。

我很想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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